大家哄然大笑。郭嵩燾卻覺得心裡塞了一團爛絮似的一陣難受,拿著國恥開玩笑,這些人太無心肝。偏轉臉看時,那個接手本的門政戈什哈晃悠著從簽押房踱出來,忙轉身出來,迎上去問道:“我的手本履歷遞上去了沒有?”
“回大人,這種事卑職怎麼敢馬虎?”那戈什哈正剔牙,扔掉牙簽笑道,“葉制台他老人家那脾氣,誰敢催他?幾十號縣令,廣東的府道官加起來二百多,都在候著他老人家呢!”
郭嵩燾嘆了一口氣,問道:“制軍現在正忙什麼呢?”
“他老人家剛午睡起來,已經請了伍紹榮和鮑參議,說一會要議洋務的事。還有個英國人叫湯姆的爵士,是香港總督的參贊……卑職只管傳人送信,不敢攪擾……”
“我有要緊的事,你稟報我要見他!”
“制軍說過,除了洋務,別的事一概不許打擾——回大人您吶!”
“他現在在做什麼?——你再去傳話,郭嵩燾要見!”往日在京裡拜見炙手可熱的肅順都沒在廣州這麼難見,就算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太監見了自己也是恭敬有禮,到了廣州,倒是被下馬威了,郭嵩燾的心裡有些惱火了起來,
“回大人,”那戈什哈收了笑容,一本正經答道,“制軍和胡師爺在焚香打坐,請祖師爺降乩。您要不信,卑職帶您西花廳候見,隔窗您就能瞧見的。”
郭嵩燾頓時氣得手腳冰涼,放著二百多人的匪防會議晾起來不開,廣東洋務海關軍政要事不理,睡到下午四五點起來,頭一件事是打坐請神扶乩——這還是朝廷再三降旨表彰,“制夷有方理政循道”的模範總督,如今又有了男爵的爵位!他鐵青著臉,咬牙格格一笑,兩塊鹹豐銀元丟給那戈什哈,說道:“你帶我去!”那戈什哈得了錢,一邊往腰裡揣,笑道:“謝大人賞。不過卑職真得關照大人一聲,您是道台,坐西花廳是規矩名分;您別亂闖,一闖就闖出禍來,卑職可兜不起。葉制台最煩的就是這時候兒攪了他的壇場……”說著前邊帶路,曲折逶迤從大堂向西過月洞門,又穿過一帶花籬罩頂石甬道,指著一溜五間房道:“西邊兩間是書房,大帥就在裡頭。這三間是花廳,裡邊隔柵屏風擋著,是相通的。茶水煙巴菰都現成,大人請自便,只不出聲兒便沒事。”說罷去了。
“請神扶乩麼?”江忠源小聲問。
“嗯……”姑娘的聲音更小。
“請的什麼神?”
“有時是呂洞賓,有時是何仙姑,有時老祖親自降壇……有時誰也不來!”
看著那姑娘神氣,郭嵩燾差點失聲笑出來,忙捂了口。
“噓——”那姑娘以指壓唇,指指“書房”,輕手輕腳拿起抹布和另一個丫頭揩拭桌椅。
郭嵩燾還待細聽,卻無須細聽了。隔壁葉名琛極響亮地問道:“鶴駕光臨了沒有?”
站在屏風邊的余保純答道:“請到了!”
“是哪位?”
“是鐵拐李——仙家說他是李鐵拐!”
“保純執筆,庸墨拂紙!”一個極亮的童音喝道,“吾神來也,葉名琛還不下跪!”便聽衣裳窸窣,接著便是葉名琛的聲音:“信官葉名琛求問:一問廣州城防居民安否;二問洋人之事何時能了斷;三問本人否泰!”
郭嵩燾在隔壁不禁心下嘆息:若論這三問,葉名琛不算髒污之吏,只是如此不學無術迷信鬼神,放著多少實實在在的軍政民政要務不理,一味玩忽,這份子頑鈍顢頂也真是天下少有!胡思亂想間,聽見一童子叫道:“吾神降示,設乩架來!”便聽搬乩架聲,挪沙盤聲,簌簌毛筆走紙聲……移時,頭一個童子叫道:“吾神去也!”





